一场秘密拍卖会，说不上是几人忐忑，几人探究，或者，又有几人收获颇丰。但毫无疑问的，短时间内拍到拍品的人都不会将东西拿出来。至少也要等到加萨尼这边的风头过去，或者又有另外的大宋豪商过来的时候。不过，众人也在心里忖度，连那位宣德使哈米尔都拿不出与这秘密拍卖会等同贵重的珍品，只怕就算再来别的豪商，也是同样结果。

　　哈里发也没有把自己拍下的那架屏风摆出来，只教忠仆好好收着，甚至没给第三个人知道。

　　但这场秘密拍卖会除了客人的身份，其他最终也没能真正的成为秘密。因为第二天，加萨尼就闹到了苏丹那里，声称费萨尔和奇恩的客人冒犯了他，要将人抓来惩戒。以至于费萨尔甚至还没来得及跟曹令如把前夜拍卖所得分一分，就匆匆忙忙进了宫。

　　当时，哈米尔就在苏丹的旁边，正在与苏丹谈及大宋的皇权。

　　“大宋皇帝拥有最高的权威，不受任何人的管制。百姓对皇帝有着最高的敬意，无论他们信仰什么。在大宋，有诸多宗教和教派，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各有各的寺庙，各有各的信徒。但无论是哪个教派的信徒，都要尊崇一个最高原则，皇帝才是国家最权威的。而宗教的领袖，甚至无权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除了教化与传播信仰，宗教领袖的权力甚至还不如一个地方最低层的官员。”

　　这样的皇权，正是苏丹所向往的。尽管塞尔柱侵入阿拔斯以来，苏丹们已经尽力将哈里发的权力边缘化，让哈里发只作为一个宗教领袖，传播信仰。但哈里发在民间甚至官员权贵之中的声望，也依旧极高，甚至可以轻易左右一个高官贵族的选择。很多时候，如果哈里发不认可，就算是苏丹也不能不尊重他的意见，而改变自己的意向。没有任何一个帝王想处于这样掣肘的境地，但目前大食的权力顶层就是如此。不仅仅是哈里发看苏丹不顺眼，苏丹也想废掉哈里发。

　　而加萨尼就是在此时进来的：“尊贵的苏丹，请为您忠诚的仆人做主啊！ 一个外来的客商都敢于对您的仆人动手，他们在费萨尔的支持下，就敢于向您的仆人呵斥打骂！这不是在羞辱您的仆人，而是在将您的权威踩在地上！”

　　苏丹听见加萨尼的告状都有些腻烦。这位妻弟的德行他向来了解，一定是先做了什么惹了别人的事情，才会引来这种待遇。但加萨尼又确实是目前大食帝国中最会捞钱的豪商，对他的忠心也的确远胜过别人。哪怕是看在那些钱的份上，苏丹也不能不管加萨尼：“去把费萨尔叫来，朕向他要个说法。”

　　哈米尔原本并不在意，但当费萨尔和加萨尼对峙的时候，提到秘密拍卖会时，他才觉得有些不妥。而听见加萨尼说起那些大宋来的珍贵拍品，顿时心下一惊。

　　“那根本不是天竺来的商人，而是大宋来的！”加萨尼恨不能说得口沫横飞。他出身低下，哪怕如今富贵，没养起来不单只是他的身体，也包括他的修养，“他们在费萨尔的庇护下欺骗了苏丹您，有意举办这么一场拍卖，就是为了羞辱您的仆人！那些珍品，什么凤团龙团的茶，什么哪个窑的瓷器，难道不应该都属于苏丹您吗？他们怎么敢就这么拍卖出去，给不给苏丹您知道吗？他们一定是有别的阴谋！苏丹，您应该把他们立刻抓起来审问！”

　　“尊敬的苏丹，大食的帝王。”费萨尔的姿态就放得低多了，“我的客人们是海商。他们从天竺而来，不等于他们是天竺人，更不等于他们带来的物品是天竺的。他们举办拍卖会用的是他们自自己的国家带来的最珍贵的货品，而其他货品则交给了麻啰抹的商人奇恩经营。那些货品里，除了大宋的丝绸瓷器茶叶，还有天竺的象牙玳瑁，三佛齐的熏香猫儿睛，占城的黄蜡犀角……各地商品不一而足。身为海商，在海上跑来跑去的，无论是籍贯还是商品，就算有所改变，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哈米尔大人，您说是不是？”

　　哈米尔笑笑：“海商周游各地各国，有时候在哪里定居，的确无法确定。”哈氏原是大食人，后来去了大宋改了大宋的籍贯。哈米尔自己可没脸说天竺来的一定是天竺人，而不是宋人。但从加萨尼与费萨尔说的情况来看，哈米尔已经确认，那举办秘密拍卖会的必然是曹氏无疑，尤其加萨尼提到，主持拍卖会的是个宋人女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也只有曹令如。

　　费萨尔不管哈米尔在想什么，只继续说着：“这些海商没有前来密徐篱的通商许可，只能跟随奇恩的商队带着几件珍品过来，也只是来密徐篱见识见识。他们倒是为苏丹您准备了礼物，可又哪有资格觐见您呢？搭上我，也不过是想求得一个能在盖德尔夜参加苏丹您的宴席的机会，可以远远瞻仰一下您的风采，就足够教他们心怀感激了。”

　　“呵！说得好听！”加萨尼可不干休，“那些野蛮人，昨天夜里敢动手打我，谁知道会不会在盖德尔夜上冒犯苏丹您？要是被他们把盖德尔夜搅了，才是真的大事！要我说，现在就该把人抓来审问！看看是不是有阴谋！包括跟他们勾结的费萨尔！”

　　苏丹虽然不耐烦听加萨尼和费萨尔吵，但对他们说的那些来自大宋的珍品倒也有兴趣：“也好，不如把他们带来，我亲自审问。”

　　“不可！”不等苏丹的命令传下去，哈米尔就拦住了。他顶着苏丹、加萨尼与费萨尔三人的目光，硬着头皮站起来，向苏丹行礼，“尊贵的苏丹，在大宋，至高无上的人从来不会轻易以身犯险。大宋有一句话，叫做‘君子不立于危墙’。无论是什么人，发生什么事，都不值得至高无上的陛下亲自审问。如果那些海商真的像加萨尼大人说的那样另有阴谋，那么把他们带到您的面前，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这么看来，哈米尔你也同意加萨尼的话了？”苏丹注视着哈米尔，“既然如此，就直接按照加萨尼的意思抓起来吧！教底下的人审问，务必问出他们的身份来意！”

　　哈米尔再次阻拦：“陛下，我觉得，不必如此。那只是一些普通的海商，并没有别的意思。大宋从无奴隶买卖，加萨尼大人的作为对于宋人来说的确是不能接受的，一时生气冒犯，总是有的。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大食开放，迎接万国来客。如果因为一点小事就把外国的商人们抓起来审问，甚而严刑，那会伤了他国商人的心，逐渐不敢再来，使大食失去他国的物品，封闭起来。反而不美。”

　　苏丹靠坐，整个人放松下来，询问：“那哈米尔，你的意思是什么？”

　　“若是加萨尼大人不满意，就教那些海商赔偿加萨尼大人一些财物,直到加萨尼大人满意为止就是了。”哈米尔继续，“倒是费萨尔大人原本想带他们参加盖德尔夜的宴席，那终究只是一些外国人，他们并不笃信我们的宗教，教他们来参加，反而不美，万一不明就里，做了什么亵渎安拉的事就不好了。尊贵的苏丹，您以为呢？”

　　苏丹盯着哈米尔，看着哈米尔的笑脸，忽然笑笑：“行，就先按照哈米尔你建议的来做吧。加萨尼、费萨尔，你们下去吧！”

　　在加萨尼与费萨尔离开之后，苏丹才对哈米尔开口：“现在，你要不要跟我说说，那群海商到底是什么人？以至于你不肯让朕见到他们？或者，你带来的那个消息，说有人冒充宣德使，到底是真是假？”

　　哈米尔直接跪在地上。

　　费萨尔并不知道之后苏丹与哈米尔说了什么。苏丹给出的判决，教他放心又忧心。放心的是，苏丹一定不会追究曹令如他们这些人的来历，甚至不会因为他们的作为给他任何惩罚。忧心的是，曹令如想要他带他们去盖德尔夜的宴席见苏丹这件事一定无法成功了。费萨尔并不在意能不能替曹令如办成事，他在意的是能不能得到与曹令如他们往后交易的权力，里头的商机利润，才是他最在乎的。而一旦有了曹氏海商的支持，数年之后，不愁他压不过加萨尼。

　　曹令如听了费萨尔的忧虑，也跟着蹙眉：“费萨尔大人，这件事说来也算是有我们的错。但，一来，咱们当初协议，秘密拍卖会绝不能暴露，尤其不能被哈米尔知晓。如今却闹到苏丹面前，哈米尔也一定知道了我们的存在，这一来……唉……更何况那件压轴的嫁衣也没卖出去，说起来，那件嫁衣的价值可是仅次于双面绣屏风的。其实若是那嫁衣没出事，那屏风我本来也没打算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