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元校尉回去大宋之后呢？”曹令如款款坐下，右臂着桌面，手背托在自己腮旁，左手随意的拿起一只锡杯把玩，“哈米尔的阴谋，大宋与大食的邦交，都不管了，是吧？”

　　“怎么可能不管！”元季卿恼怒，“回去之后自然要上报官家，请官家再派水师与宣德使来解决！”

　　曹令如听了元季卿的话，噗嗤一声笑出来：“听元校尉的意思，要教大宋水师不远万里，来这大食与天竺之间的海域剿除海盗？且不说大食与天竺会不会允许大宋水师过来，只这疲师远袭难以胜战的道理，令如一介商贾都懂，元校尉身为武官，竟是不明白？”

　　元季卿语塞。

　　曹令如又说：“不能调来水师，这一片海域便要被哈氏占据为祸。届时不要说我们这些海商，就算是官家再遣宣德使来与大食重新建交，在这片海域中……元校尉，你以为，有多少的可能不被哈氏海盗拦截，顺利到达密徐篱？”

　　元季卿脸色漆黑，反驳不了。

　　曹令如却还不满足，笑容轻巧，甚而带着几分温和婉致，却看得元季卿发冷：“何况，届时大食那位苏丹，到底是信哈米尔，还是信新来的宣德使，还未可知呢！”

　　元季卿攥紧了拳头，虎目瞪着曹令如，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曹纲首的意思，是要元某与你们同流合污？”

　　曹令如摇头，不理元季卿，反而向赵铨取笑：“以前只觉得老实人厚道，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打起交道来不累。今日才知道，这老实人顽固起来一根筋，也是教人吃不消。”

　　赵铨淡然：“你何必捉弄他？直接说清不就是了？”转向元季卿，“我对那个位子没兴趣，只是也不能看着大宋衰败而无所作为。赵昀昏庸，的确不是帝王人选。然而孤若想夺位，则生灵涂炭。大宋本就有外忧逼迫，孤不能再起内患，那才是教蒙古得了可趁之机，害我大宋山河飘零。孤来大食，原本也只为见大宋与大食建交。蒙古狼子野心，东向我大宋，西向相连便是大食与大秦。若大食能与大宋联合，便可遏制蒙古侵袭。这些，赵昀虽见不到，却难得做了对的事。故而，孤不能任凭哈氏破坏此次与大食的建交，必要管到底。”

　　元季卿被赵铨震慑，愣怔一下，又急着问：“那为何要故意误导奇恩先生，教他以为殿下在大宋举足轻重？”

　　曹令如嗤笑：“元校尉，若赵铨没点地位，拿什么与哈米尔争？一个流落民间被官家当做眼中钉的皇子，和手执宣德使印信，带着大宋皇帝与大食建交诏书的人，你觉得，那位苏丹，会相信谁？”

　　“那也不必骗奇恩先生！”元季卿还是不肯罢休，“奇恩现在今日帮了我们，可见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曹令如似觉得元季卿冥顽不灵，叹息：“元校尉，我不过是提前埋下一步棋，将来借奇恩先生的口，把殿下的‘秘密’泄出去，才不会惹人生疑。”打了个呵欠，“罢了，时候也不早了，各位歇息吧。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曹令如与元季卿各自回了房间。元季卿走前对着赵铨欲言又止，颇为羞愧。赵铨却无所谓，直接把人打发了便算。

　　一夜好眠，第二日赵铨再见曹令如时，见到的却不是娇美的女娘，而是一个个子小巧的少年。

　　“在大食女子出门禁忌太多，实在不方便，索性扮了男人，也省去几分麻烦。”曹令如的理由倒是充分得很。

　　在大食，女子不过是附庸，地位极低。出门必须戴上面纱，全身用黑袍遮蔽得严严实实，而且还不能在大街正道而行，只能躲在隐蔽的角落里走。若有男子见到女子容貌，便认为这女子给他带来了诅咒，甚至可能当街将人殴打致死。已经习惯了大宋自由的曹令如，在得知大食的这些规定之后，简直叹为观止。

　　曹令如除了穿着男装，还故意把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肤涂黑，一笑的时候，尤其显得那双贝齿白得亮人。另外还略修改了容貌线条，瞧着比实际上的平庸许多。曹令如穿着三佛齐少年的衣裳，推了一辆小车，便要带着同样打扮的廉伽出门。

　　赵铨在两人已经到了门口时将人拦住：“做什么去？”

　　“卖货呀！”廉伽笑嘻嘻的打开箱子，露出里面自三佛齐买来的蜜酒与金银香，以及一些三佛齐的小玩意儿。东西个头儿都不大，箱子里倒是装得满满的。

　　赵铨垂眸，略想了想：“廉伽，你去跟着沙罗拜寺庙。”

　　“那谁跟我去卖货？”曹令如带来的伙计就有十个，何况还有赵铨的海盗。要人不是没有，但是向廉伽这般看起来十分无害的却没。

　　“廉伽功夫不弱，人也机灵，跟着沙罗去寺庙也不会引人注意，若有事还能及时处理。”赵铨难得开口解释，“我跟你走，待我换身衣服。”

　　曹令如目瞪口呆，没想到赵铨会放下身段跟她出去卖货。若说起来，其实赵铨从来没有过架子。往日里也都是短打，在船上还常光膊赤足，瞧不出来半点皇子的样子。但直接跟着她卖货，这种需要舍下脸皮来做的事，还真是出乎曹令如的意料。

　　廉伽听了自己的安排，便有些小气闷。明明跟着曹娘子出去才好玩，那什么伊斯兰的寺庙死气沉沉，走到哪里都是拘束，他怎么可能愿意去？然而首领的命令违抗不得，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换了衣裳跟着沙罗走。

　　曹令如比原本预计的出门时间晚了一些。本来是打着天一亮就出去的注意的，被赵铨一拦，只能略晚了点。幸好赵铨并不是拖沓麻烦的人，很快也妆扮了一下，与曹令如汇合，甚至主动推起小车，教曹令如前头带路。

　　两人来到的是位于皇宫不远处的外国人驿馆。这一处职责功能与大宋的鸿胪寺相似，都是礼待外宾之所。哈米尔带着一些心腹，就是住在这里。不过哈氏海商队人员众多，哈米尔包了几间旅店，专门安置哈氏的船员。这些船员在大食倒是老实得很，并没有在大宋和在三佛齐时候的跋扈，只安安静静的做着生意，把从大宋带来的货物卖出去。

　　曹令如到了驿馆门口，仔细观察了一下，便从箱子里取了张毯子铺在地上，随即把一件件的小玩意儿拿出来，在毯子上放好，开始叫卖。

　　“卖货啦卖货啦！来自三佛齐的好东西！蜜酒、香料、小雕像！价格便宜又好用！快来看看呐！”清亮的嗓子亮开，脆生生的，惹人注意。

　　随着曹令如的吆喝，一些路过的大食人被吸引过来。驿馆里还有另外来自其他邦国的人，也来到曹令如的小摊上看。三佛齐喜金银，东西都亮晶晶的，透着华贵，倒是颇符合大食人的喜好。不过这些东西里，香料和蜜酒是最受欢迎的，那些佛家的小雕像却不大招人喜欢，曹令如卖了半天，也没卖出去一件。曹令如也不急，依旧笑着跟人介绍。

　　“这可是好东西，三佛齐的金银香，还有占城的沉水香！这可是最顶级的香料！就算在三佛齐，不是王公贵族，都用不了呢！我们好不容易才弄来这么点，你们要是不赶紧买走，可就都没啦！”

　　赵铨只在一旁抱臂看着，瞧着曹令如这副迥异平常的模样却觉得眼熟。仔细一想，便浮现一个跳脱少年的样子。赵铨不觉失笑，曹令如这般学的，可不就是廉伽？竟是把廉伽那嬉皮笑脸的猴子样学了个十足，半点看不出她本是个女娘来。

　　驿馆门口如此热闹，自然也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赵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并没有见到哈米尔，但王子右从驿馆出去，却是被他发现了的。王子右也向小摊的位置瞟了瞟，但似乎行色匆匆，急急忙忙就走了。赵铨在背后打了个手势，暗地里跟着他与曹令如的海盗便分出一个去跟踪王子右。

　　“怎么回事？闹闹哄哄的，这是当驿馆门口是什么了？”一个尖刻的声音嚷着，从驿馆里出来，身后跟着几个驿馆的官员。

　　赵铨见到来人，向曹令如身旁凑了凑，帮她收钱。

　　曹令如也听见了那声音，微微一笑，倒是半点不怯，依旧亮着声音叫卖：“大叔，您看看这个，这可是三佛齐的金项圈！您带回去送您的夫人，保准把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故意发出猥琐的笑声，半掩着嘴凑到那大食人耳边嘀咕，“您想想，您的夫人戴着这项圈，再跳那么一支舞……”意味深长。

　　顿时那大食人被曹令如说的吸引，二话不说掏钱塞在赵铨手里，抢了金项圈就走！

　　恰在这时，驿馆里出来的人也到了小摊旁边。

　　说话的那个不屑的扒拉开人群：“什么东西也敢到处贩些外来货？真的假的都不知道！来骗人的吗？”